街角的修鞋老人 ■钱国宏(辽宁) |
下乡调研,任务没有完成,倒把一双皮鞋给踢开了胶。我挟了本书,匆忙下楼去街角的修鞋摊。
街角的向阳背风之地,摆着一个修鞋摊。修鞋的老者看上去约有六十多岁,饱经风霜的脸上嵌满了慈祥。见有顾客造访,老人花白的头发一扬,一指旁边的板凳,打招呼说:“小伙子,这边坐!”说着停下手里的活儿,抖抖铺在腿上的围裙,目光聚拢到我的鞋上。
我说明来意,老人麻利地甩过来一双拖鞋,示意我换鞋;然后接过我的那只张了嘴的皮鞋,习惯性地用抹布擦擦开口,拿起针线,对我说了声:“一会就修好,你先歇会!”便忙了起来。
趁老者忙碌的当口,我拿出腋下挟着的那本《古汉语》。老人看见我在翻书,脸上现出温和的神情。他一边伸展着锥子,一边柔声地问我:“小伙子,在看什么书啊?”
“《古汉语》,快要考研了,我复习复习!”
老人呵呵地笑了,然后以父亲端详儿子的那种特殊眼神细细地打量了我一下:“小伙子,你这个岁数考什么试啊?孩子都参加工作了吧?”
看来老人是把我同考大学的在校生等同看待了,“大爷,我参加工作20多年了,现在这是社会考研。”
“好啊!”老人“呲”的一声从鞋内抻出一条线绳,“多学点知识对自己、对社会都有用啊!……小伙子,这书难学不?”
看到老人对学习这么感兴趣,我滔滔不绝地跟老人谈起了“先秦文学”、“建安文学”和“竹林七贤”,边说还边翻开书本指给老人看。老人停下手里的活计,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不错眼珠地看着我指点的章节。看来这位老人该是一位饱学之士,唉,想不到现在却干上了这个……
我对老人油然产生了一丝怜悯。
之后的几周里,我又去过两次修鞋摊。每次去,老人都打听我的复习情况甚至是学习进度。当我摊开书本时,他也会翻看几页,偶尔也提一两个问题。
日子就这样无声地滑过去了。两个月后,我拿着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去向修鞋老人报喜。
修鞋老人不在,坐在他的位子上的是位黑黑的、胖胖的老太太。
“大娘,以前在这里修鞋的那个老头呢?”
老太太笨拙地纫着针,头也不抬地说:“哦,你说俺家老头子啊?半个月前得急病,走喽!唉——这不,把修鞋摊给我啦!”
他怎么会突然得急病呢?我吃惊非小,心里闷闷的,像压上了块重石,且有种强烈的失落感。
在我转身之际,老太太又问:“小伙子,你认识俺家老头子?”
“是啊,——啊,不,就是让他修过几次鞋,就熟了。”
“哦……哦、哦!你是那位考研的小伙子吧?”老太太见我点了一下头,眼里立时有了亮光:“俺家老头子临死前一直跟我念叨你,他盼你考好呢!孩子,考得咋样啊?”
我告诉老太太,我考得很好,这次来是想把那本《古汉语》送给老人作个纪念的。
“谢谢你,孩子!不过送他也是白送,他就是活着也是白搭,他根本就不识字啊!”
“什么?他不识字?”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是啊,他一辈子没进过学堂呢。”
我怔怔地站在鞋摊前,腋下的书无声地滑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