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爱的眼神 ■王雪岩（四平）

爸出院了，我和弟弟把他接回家。回家就好了，家里有妈。妈做了一大桌子菜：排骨炖山药、牛肉炖萝卜、蘑菇炖小鸡、炒笋干、拌凉菜……可想而知，一个76岁的老人，从买菜、择菜、洗菜、切菜、炒菜到炖菜，劳动强度有多大。

爸住院期间，我和弟弟轮流护理，休息时我看过妈两次，每次她都一再叮嘱我，你爸要是出院，你提前一天告诉我，我给你们做点儿好吃的。我说不用，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她说，那怎么行，你们都那么辛苦。我说，我们是您的孩子，您好我们才好。妈努力想着什么，皱着眉头，眨着眼睛，嘴里发出“嘶”的长音，忽然把手机递给我，讪讪地说，这怎么弄，我着急，打不出去电话。我接过手机，把没用的软件删掉，电话簿调到主页上来，告诉她，这上面不是有咱家人的名字嘛，你点谁谁的电话就响了。她嗯嗯地点着头，学得可认真了。我让她给我打，她缩回手去，我说你必须打，这样才能验证你到底学没学会，说完我关了主屏，让她从头开始操作。

她接过手机，看看我，开始按亮主屏，找到电话簿，点下我的名字。我兜里的电话响了，妈的眼睛亮了，她激动说，打过去了、打过去了。我忽然有种愧疚感，感觉教她的东西太少了，爸住院这几天，她不定急成什么样呢。

妈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把爸的床单都换成新的。我在屋子里逡巡，她就跟在我后边，我让她没事看看电视，别老干活，并问她，你会开电视吗？她说，没全学会。我让她插电源，按调控器，几个步骤下来，节目出来了，她咧开嘴笑了，挨个调台，看得不亦乐乎。我关了电视让她重新操作一遍，看她是否真的学会了，她一通按下去，自信得很，还总结般地说，你爸教我两次，态度不好，说我笨，我就不学了。我说这事怪你，你管他态度好不好干啥，你的目的是学会了，他整天霸着电视，才不愿意教你呢，你会了，该和他抢台了。妈笑着说，是这么个理儿。我告诉妈，一个女人，时时刻刻要记得学习，提升自己，不靠任何人，也不要把全部的爱都给男人，最好的活法是爱自己，自己好了，一切才会好……妈静静地听着，只是笑。

爸到家了，极其放松的样子，说还是回家好，我说之前你不是攒足劲儿往医院跑，爸装作没听见。趁我们放桌子摆碗碟的当儿，妈问爸，老头子，你咋样啊？妈的眼神貌似无意，不为人知，其实是深情的，攒足力气的，所有的关爱都在这一句问候里了。阳光打进来，照在妈的脸上，她的眼睛里闪着柔和的光，那是过了一辈子，你都在我心里的眼神。爸乐呵呵地回答，挺好，放心吧。

那一刻，我懂了，爸妈这么多年没打散，原来是彼此都爱着对方，只是他们很少说软话，像两个总在相爱相杀。他们是真爱，又真的不会爱，动不动就打嘴架，聊天都能聊干起来，我若三天没去，只担心两件事，一是他俩身体咋样，二是打架没？他们对别人都会说话，讲道理，开导人，谈论一些事情，给谁出个主意，啥事儿都难不倒他们。换作彼此就变了，说话能把人噎死，专挑软肋捅，这是一种什么心态？每次去，妈都把我拽她屋里说爸的坏话，爸也抽空装个没事儿人似的，关上他的屋门，跟我说妈坏话。如果是别人，我早劝分开了，可他们是爸妈，得哄着，指出缺点还不高兴，也不改。我就纳闷了，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值得那么生气么，生活这么有意思，吵架多扫兴。偶尔吵一下也就罢了，天天吵，得有多大的力量啊！

在医院里，我听得最多的，就是爸对着别人夸妈：我老伴特别能干，干净利索，还会做饭，总之家里不用我操心。我在想，爸为什么不把这些话当面对妈说呢？但愿这次爸不口是心非，表里如一，不再鄙视妈，妈也减少凌厉，少暴力，真希望看到他俩持久不打架的样子。他们的兄弟姐妹，同事同学邻居，用于谦的话说，都“死走逃亡伤了”，就他俩，身体还行，要是不打架，活到一百岁没问题。

会说话是一种修养，也是一种学问。父母应该学会说话，教给孩子爱。只有在爱里长大的孩子，才会变得更加温柔、阳光和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