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走近长山遗址 山雨 |
踏查梨树县长山遗址那天早上雾很大,能见度不足十米,车子由小城子向东行驶,在一块刻有“陈家屯”的石碑处拐进村子。村里住户不多,家家院落宽敞整洁,晾晒着金黄的玉米。牛卧在柴草堆旁,鸡群来回走动,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车子顺着村路往里开,周围全是大片的玉米地,雾气加重了遗址的神秘,遗址还在沉睡,不愿醒来。我猜她是位梳妆的女子,有一股朦胧之美。10点钟,大雾渐散,终于得以看清。
长山遗址在陈家屯以北的长山岗子上,长山岗子又叫敖包岗子,原是清末蒙古科尔沁部达尔罕王爷的牧场,因岗上有蒙古人的敖包而得名。在长山岗子以南,接近一片小湖的向阳坡上,有一片蓊郁的小树林,那里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有我们要找的宝贝。
在我看来,踏查就是实地走一走,转一转,拜谒土地,访问祖先,运气好的话,还能找到宝贝,只不过“找宝”不是经常的,不是必然的,全凭运气。这次陪我的陈家屯农民一改之前的沉默,话多起来,再看他的手里,青瓦残片、绳纹陶器残片足有一大捧,收获颇丰。
村民向导告诉我,绳纹是陶器的装饰纹样之一,是新石器时代至商周时期陶器最常见的纹饰,它的制作方法非常简单,先把陶坯制好,等到半干时,用缠有绳子的陶拍在陶坯上拍印,这样绳纹就留在了陶坯上,然后再入窑焙烧,出窑时陶器上就有绳纹了。古人真是聪明,把绳子缠到陶拍上,和我们过年大扫除时,把干抹布绑到棍子上捅蜘蛛网差不多吧?面对我的提问,村民笑着说,拍和捅是两个动作,拍是技术,也是艺术,不能瞎拍,跟捅蜘蛛网有天壤之别。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脚边竟然发现一些附加堆纹陶片。
我喜欢考古,尤其喜欢挖掘现场,每次有文物出土,我比谁都兴奋,我知道文物是老祖宗给我们留下的宝贵历史文化遗产,它从不同侧面反映了不同历史时期人类的社会活动、社会关系、意识形态以及利用自然、改造自然和当时生态环境的状况,一件小文物,甚至能把人类历史推进上千年,有的物种在没有人类之前就有了,人是万能的,大自然是神奇的,历史的叙述是宏大的。你看,村民打断了我的遐想,附加堆纹是在陶瓷器表面附加的泥条堆饰物,是新石器时代至战国陶器和商至战国原始青瓷上常见的装饰方法,最初是为了加固器壁,便于把持,后来演变为装饰纹样,我们眼前这些附加堆纹陶片应该是新石器时期的,村民说。“会不会有人认为是辽金时代的。”我问,“也有可能”农民清了清嗓子,看了我一眼说“有人认为?我看是你认为吧。”我耸耸,肩点点,头又笑起来,村民转身又去找了。
哇,他居然捡到一块新石器时代的石头,上面有个人工雕凿的小窟窿,真是幸运之极。我眼馋了,拄着一根树枝做的拐杖,时不时在地上扎一扎,挑一挑,滑稽得很。村民把石头装进衣兜,一会儿跳进坑里,沿着坑壁抠吧抠吧,挠吧挠吧,霎时就出现一块陶片;一会儿攀上崖壁,身手敏捷,瞬间就把一块盆沿瓦片装进裤兜。而他做得最多的一个动作,就是把瓦片放回大地。我想他一定懂得大地的神秘语言,正在用心与周围的生命交谈,想必他也听到了土地掩埋下的那些古物的话语声:我们更加深爱这片土地。
沉甸甸的塑料袋子拎起来很费力,放进车里的一刹那我还在犹豫,我是否在做一个揭露者,破坏着这一方土地的安宁?
树林里落叶很厚,踩上去软软的,地毯一般。这肥沃的黑土里究竟埋藏着多少秘密呢?树林尽头,我们找到了那个著名的宝贝——石臼,它中间有凹槽,里面盛满了雨水。村民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它侧过来,把水倒掉。石臼是人类砸、捣、研磨药材和食品的主要工具,是古代人类生活的必需品,人类的谷物粮食主要是用石臼加工的。石臼和水井是人类定居点的标志。
黑土地黑得流油,白沙地晃你的眼,我们沿着长山遗址一路向北,那些砍掉秧的玉米楂子粗壮地扎在土里,预示着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此时大雾早已散尽,阳光明媚,清风微凉,喜鹊在我们前方翩然飞舞。辽河出现在我眼前时,我心潮起伏,心绪难平。平生第一次看见辽河,看见我的母亲河,她滋养着我,却在52年后才相遇,默默凝望之际,我作着检讨。
同时我也在想,人获取知识的途径五花八门,没有严格的课内课外之分,生活永远是最好的老师,认识祖先永远是我们要上的第一课。看到村民默默地坐在辽河岸边的身影,我忽然心生感动,他太热爱这片土地了,不辞辛苦地带着我来,就是想让我亲近土地,热爱家乡,认知祖先,把这些统统记在心里,融在血液里,刻进骨子里。
我由衷地感谢这片土地,这条河流,这块遗址,她给我想象,给我深思,给我回忆,给我一丝永远的怀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