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味童年 ■罗倩仪 |
如果用一种味道来形容童年,我首先想到的就是“甜”。和许多孩子一样,儿时的我爱吃甜食。我在农村长大,物资匮乏的年代,能吃到的零食极其有限。
犹记得在炎热的夏天,最能带来欢乐的零食无异于是甜丝丝的冰棍。卖冰棍的男人会不定时地到村里吆喝叫卖,天气越热,来的几率越高。那个装冰棍的箱子毫不起眼,却深受小孩追捧。记忆中的冰棍就是一道彩虹,有红的、绿的、黄的等等。当爽甜的冰块在口腔里渐渐融化,整个人都舒适清爽起来,晚间的梦也分外甜蜜。
平常,我和弟弟妹妹都会帮着母亲编织洋篮。等到把一捆捆的洋篮卖掉,母亲便会论功行赏,奖励我们每人一到五毛钱不等。到了夏天,我们“工作”格外勤奋。那时候,家里没有空调,我又嗜甜,就靠着冰棍解馋消暑了。有时,好不容易拿到了“工钱”,卖冰棍的男人却迟迟不来,心里不由得着急,天天看天气预报,嘴里嚷嚷着:“天这么热,该来了吧!”当终于听到有人叫卖冰棍时,整颗心就率先甜蜜起来了。
还有一个人的到来能让村子里的孩子都兴奋起来的,那就是收废品的中年男人阿胜。阿胜总是蹬着一辆三轮车,带着一锅香喷喷的麦芽糖到村里来。仿佛有一条约定成俗的规定,村里的孩子都是不被允许直接花钱买麦芽糖吃的,只能用废品去换。于是,每当阿胜来一次,孩子们就把家里搜刮一遍,把能卖的纸片废铁通通卖掉。如果只卖了一毛钱,那就换成一毛钱的麦芽糖;如果卖了两毛钱,那就换一串两毛钱的麦芽糖;要是超过两毛钱,超出的那部分钱都是要上交给家长的。
阿胜拿着竹签往那锅麦芽糖的边沿轻轻一挑,能精准地把握好一毛钱和两毛钱一串的麦芽糖的区别。深棕色的麦芽糖又香又软又甜,我舍不得一口吃掉,把它含在嘴里,俏皮地弄成各种形状,球形、椭圆形、三角形等等。那时,便希望时光能慢下来,太阳不必着急西沉,那股独特的甜味能消散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家里总有被搜刮完的一天,我和小伙伴们也不会“坐吃山空”。常在放学后或放假时,用一根长绳捆住一块磁铁,拉着绳子成群结队地在村里村外转悠,利用磁铁寻找铁钉铁皮,再用瞪大的双眼寻觅废铜废纸等。废铜比废铁的价格高,要是找到了废铜,免不了相互羡慕一番:“你运气真好!”那盯着废铜的眼神,好像看到了一串麦芽糖似的。
当然,童年里我吃得最多的甜食,是不必花钱的。母亲每年都会留出一块田来种糯米,糯米的谷粒比一般的稻谷要大颗,如同鹤立鸡群,一眼就能辨别开来。母亲知道我喜欢吃甜食,等糯米收割后,就会给我做香甜软糯的甜糯米饭,让我解馋。甜糯米饭并不特别,不过是在糯米里加了白砂糖,却令我的孩童时代收获了满满的温暖和甜蜜。当母亲开始生火做饭时,我搬来一张小板凳坐在灶台旁,托着腮帮子,眼巴巴地看着、等着。母亲不住地发笑:“早着呢,做好了喊你。”
我喜欢捧着一碗白白胖胖、粘稠香软的糯米饭,在白炽灯下细细观看,在灯火的照耀下,那糯米饭越发晶莹剔透,如水晶般漂亮。我吃完一碗,还要再吃一碗,吃到第三碗,就被母亲拦下了:“糯米不容易消化,不能多吃。”我只好放下碗筷,期待下一次甜蜜与幸福的到来。
幸好,还有猪婆菜。童年时期的我不爱吃蔬菜,却对猪婆菜情有独钟。那是一种常年都能野蛮生长的菜,即使到了寒冬依然傲然挺立,绿意盎意。它和大白菜一般大小,把茎部外面的叶子摘下来,过一段时间又会长出许多新鲜的叶子,可以多次采摘、煮食。因长势喜人,人吃不完,就做成猪食喂猪,因而乡亲们管它叫猪婆菜。
猪婆菜是一道简单而美味的食物,更难得的是,它是甜味的蔬菜。先把菜叶子洗干净,焯水,再用油、盐、大蒜、豆豉翻炒,最后撒一勺糖,炒熟,一道清爽甘甜的碧绿的猪婆菜就可以出锅了。每逢我吃着甜甜的猪婆菜时,便觉得它胜似山珍海味,不由自主地多吃半碗饭。多年以后,当我在繁华大都市的超市里寻遍每个角落,都找不到猪婆菜的影子时,才深刻地意识到,那是大自然赐予乡野孩子珍贵的甜味童年。
我是在童年结束时离开家乡的。那以后,再也没吃过孩童时代常吃的甜味食物。直到有一次,我路过一个窄小的小卖部,赫然发现了麦芽糖。有关麦芽糖的记忆翻滚而来,我忍不住买了一串,以为可以沿着熟悉的味道一头扎进童年的河流,畅游一番。可我刚吃了一口就吃不下去了,麦芽糖不但价钱翻了好多倍,味道也不一样了,周遭的景致更不是熟悉的村道与野草。
记得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里有这么一段话:“羊皮纸手稿所记载的一切将永远不会重现,经受百年孤独的家族,注定不会在大地上第二次出现。”是的,过去的一切不会再重现,童年早在麦芽糖的甜味消散之时,湮没在时间的洪流里。甜味的童年是无法复制的,它永久地留在记忆深处,永远不可能在地球上再现。
只是啊,那些美妙的感受会尘封成一个旧相册,每当翻阅时,都能带来满心欢喜与香甜,一次次冲淡人生道路上的心酸与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