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笑的严师 ■山雨（四平）

读幼师第三年，学校开手风琴课，李长忠老师教我们。第一节课，在琴房，我一眼就认出他来了，特别兴奋。考幼师加试，李老师是主考官，我弹琵琶，他看着我，弹完让我再弹一首，我即兴弹起《洪湖水浪打浪》，边弹边唱：“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洪湖岸边是呀嘛是家乡，清早儿船儿去呀去撒网，晚上回来鱼满舱……”《洪湖赤卫队》的选曲，打小我就听，都能背唱下来。李老师笑眯眯地看着我，眼里充满了喜爱之情。我以总分第二的成绩入校，也算佼佼者了。

李老师中等身材，五官好看，长着一双会笑的大眼睛，对我们的要求非常严格，大家练手风琴的时间较多，练琴的人络绎不绝，琴班交接的时间毫厘不差，琴声总是鱼贯而出。记得我们拉的第一首曲子是《小酸梅果》，每进一个琴房，李老师都会听上三五分钟，那是世界上最漫长的三五分钟，因为紧张，音色音韵全变了，有的同学会戛然而止，不知所措；有的变音变色，痛苦至极；有的在一个乐句上重复，跟放唱片跑针了似的。这都源于我们接触手风琴比较晚，那时候幼师钢琴少，一、二年级踩脚踏琴，三年级才让我们弹钢琴，手风琴和钢琴一起开课，着实有点儿忙不过来，左手的和弦按钮找不准，右手的键盘顾不过来，简直漏洞百出。

每当这时候，李老师的笑脸就变得无可奈何，微蹙眉，双眼周围聚集好多皱纹，嘴巴也做委屈状，好像在说，怎么拉得这样啊，这不对呀。然后，他会接过我的手风琴，坐在琴凳上，给大家慢速范奏一遍，再恢复原速演奏一遍，某些乐句他会反复演奏，直到同学们会意，各拉各的去。

我打小在乐音里长大，视唱练耳不在话下，李老师范奏一遍，我就知道怎么拉，乐句间怎么处理，曲子怎么升华，快到点子上，慢到情绪里……这些不用李老师强调，我都能悟出来。可我班的张同学不行，她的手指张牙舞爪，极不驯服，即使练了两年脚踏琴，也没改掉张牙舞爪的毛病。“你带带她。”琴房里只剩下我们仨的时候，李老师指着张同学对我说。张同学红了脸，李老师说：“你得练，除非你毕业不想当幼儿园老师。”张同学说：“当。”“那必须狠练。”李老说完，鼓励地看着我，我连忙说：“好的，我教她，周日我回家，把我的琴班时间都给她。”李老师听完，双眼恢复笑眯眯状，迈着悠闲的步子去其他琴房巡视了。

我和李老师的关系，真应了那句话，你昨天是我的老师，今天还是。毕业后我当音乐老师，李老师调到教育学院当教研员，正好管我。他经常来听我的课，有时为我的某些想法瞪大眼睛，待我解释清楚后，他才恢复笑眼。

有一天，校长领着七八个人走进教室，李老师也在其中，对着诧异的我说了句“你继续上”，就坐在门边了。那天我上的是欣赏课《看天下劳苦人民都解放》，就是歌剧《洪湖赤卫队》的选段。《洪湖赤卫队》讲的是1930年夏天，洪湖赤卫队在韩英和刘闯的带领下，利用湖区与敌人巧妙周旋，沉重打击敌人的故事。该剧1958年首排，1959年10月作为湖北向国庆十周年献礼剧目进京演出，一炮走红，成为中国民族歌剧的瑰宝，我国老一辈党和国家领导人周恩来、董必武、贺龙、陈毅等看过，都给予高度评价……当我讲到《洪湖赤卫队》女主角韩英的原型叫贺民英，乳名叫香姑，就是贺龙元帅的大姐时，教室里静极了。我给同学们播放《洪湖水，浪打浪》《这一仗打得真漂亮》《小曲好唱口难开》，引导他们总结，张敬安和欧阳谦叔两位曲作者，正是运用了中国戏曲与西洋音乐相融合的创作手法，曲子才带有浓郁的地方色彩，孩子们明白了，唯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而我，则全情演唱《看天下劳苦人民都解放》，化身韩英，抱定必死的决心，在牢房里对着母亲唱起了这首感人至深的歌。打小我就听《洪湖赤卫队》，里面的唱段我都能背唱下来，这回派上用场了。我不光演绎韩英，还在演绎剧情，我把痛恨叛徒，崇敬英雄，为革命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大无畏精神都演绎出来了。偷看李老师，他的眼里噙着泪水。

我的课获得了极大成功，半月后的一天，校长拿着一份红头文件兴冲冲地对我说：“你那节课不光市里来人，省里也来了，多么大的雨点子，淋到咱校了。”细看文件，一是表扬我把常规课上成优质课，具备辐射引领作用，二是我得再上一次，各县市的同行要来听我的课了。校长忙着打扮体音美组，我的想法是，不走老路，换一节课。李老师对我换课的想法很在意，由惊讶到欣慰，间或不解和顿悟，他的笑眼呈现出无比丰富的内涵。

从此，我的欣赏课开始流传。个人觉得，除了童子功，我的音乐造诣主要来自文学修养，来自我热爱读书和写作，写作得另辟蹊径，这就让我深扎下去，多给学生找适合他们而教材上没有的东西……我平和地向李老师汇报，“也包括给我。”李老师笑眯眯地说，满脸享受的表情。

我的亦师亦友李老师，靠着那双会笑的眼睛，把什么事情都办妥了，师生关系融洽，大家爱上他的课，当起教研员来也是循循善诱，同学们还像在校一样敬畏他。

想起李老师，就想起手风琴，想起《小酸梅果》，想起余音绕梁的琴声。还有那个李老师让我“监管”的张同学，业务娴熟，早当上某县幼儿园的园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