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8月1日


心中有梦任飞翔
——韩儆宇书画双翼

《四平日报》(2023年8月1日) 07版

赵雪峰

“笔墨当随时代”,韩儆宇的作品中可以读出时代气息,无论是他的书法还是绘画,都紧紧与当时的社会背景、社会发展脉络联系在一起,充分反映了各个时期的时代精神。读一读他的作品名称就可以体味出他的画反映出每一时期的社会经历:《入社去》《丰年马蹄忙》《松江两岸尽朝辉》《祖国和平颂》《参加选举去》《春雪城关送粮图》,这些画,每一幅都是一段历史的浓缩。

兴趣的召唤

“吾家洗砚池头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看韩儆宇的书画作品,默诵王冕的这首诗,思绪会进入另一种境界。

打开《韩儆宇书法作品集》的一瞬间,我眼前一亮,里面的书法和绘画把我震住了。翻阅这本书之前,我没有一丝先入为主、慕名欣赏的准备,因为此前从未听过韩儆宇的名字。但这绝未影响他高深的书画造诣和我对他人格的认知,以及诸位名家对他的赏识。

看过几页之后,我觉得这本书不同于其他的书画集,这么草草地翻看,是对作者的不敬重。我应该从头,从书的序言看起,才可以对得起这些作品,也能更多地了解作者,以致对这些书画作品深入欣赏。

开篇,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书协副主席、著名文博专家段成桂就说,“近读先生往日之书作,用笔厚重凝练。顿挫有致,处处可见古法,亦能出新意,可谓大手笔也。”赵朴初弟子易人说,“先生于书道治学严谨,遍临诸碑帖,篆、隶、行、草,无所不通。”

韩儆宇先生在吉林省榆树市农村长大,书画活动几乎伴随他一生。他生于1910年,彼时正值清朝末年,北方暴发了一场严重的鼠疫,疫情先从满洲里开始迅速传到哈尔滨,最多时一天死亡168人。韩先生应该是个幸运儿,榆树市距离哈尔滨有200公里路程,这在当时没有火车的条件下算是偏远了,运输的不畅反而成了防病的优势,疫情虽有波及,但还没影响到他家,日子过得也算安静。

父亲知识渊博,国学造诣颇深,是乡里远近的贤达名士。韩儆宇出生前,父亲就在乡村开设私塾,在这种门第有香的环境里生活,韩儆宇较早就接受良好的熏陶。1917年春节刚过,不满七岁的韩儆宇便走进由父亲任职的私塾,开始接受启蒙教育。

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学习,特别是书法这样的国粹,过早使用外来的新工具未必是好事。虽然,在100多年前的1809年,美国已经有钢笔出现,韩儆宇上学时钢笔也已传入中国,但这种书写工具价格奇贵,仍然是上流社会的奢侈品,农村的孩子还没有机会见到。加上父亲对中华传统教学理念和中国方块字的笔画样式的重视,毛笔必然是韩儆宇的首选。他的小手刚一触笔,就对书法产生了浓厚兴趣。汉字的那种横、竖、撇、捺的笔形,起笔、运笔、收笔的轻重缓急的节奏与韵律,让小儆宇着了迷,他一笔一画一板一眼地反复练习。父亲在桌旁观看,心生暗喜——这孩子一开始就对学习有着如此浓厚的兴趣儿,尤其是读书、临帖,都有模有样,用心精勤。

在写字的同时,韩儆宇开始接触绘画,所谓“书画同源”说的就是中国书法与绘画在理论上是一脉相通的,书中有画,画中有书,尤其是用笔用线方面,更是如出一辙。中国传统绘画中,线条是最重要的骨架,画中的线条其实就是书法的延伸。韩儆宇似乎也摸透了这一点,在写字的基础上,他时不时地“写”些墨竹、兰草、枝干、松叶等小玩意。一来二去,他已经具备了初级用笔勾勒造型的能力。渐渐地,他开始觉得自己还行,也可以画上一张像样的画儿了。

就这样,一面背熟父亲教过的国文,一面工工整整地临帖,偶尔随手涂几笔花草。到11岁时,韩儆宇已经完成私塾的初小学业,考入当时的县中学。这个时候,他的书法、绘画天赋已初露端倪,作品参加了校展,在同学、老师,乃至在全校中,已经小有名气。肯定与赞扬让他兴趣更增,在一片大拇指的簇拥中,小儆宇越发对书画艺术喜爱了,甚至产生以后就干书画这行当的想法,虽然只是萌动还不成熟,但他每天坚持在做、在学、在看,已经朝着这个方向用劲了。

勤奋的光束

1925年,是韩儆宇人生的一个定型节点。这一年,他考入哈尔滨松江艺术学校,开始了系统接受艺术教育的专业历程。按照当时他文理科的优异成绩,如果不是特别喜爱美术和书法,他完全可以报考其他门类的院校。但韩儆宇抱定一生的目标就是书法和绘画,他选定这条路,并为之努力前行,也就是把未来绑定在纸笔和墨砚上。

我们无法查阅近百年前,哈尔滨松江艺术学校在1925年那一年有多少名学生考入美术科就读;也无法知晓那些学生毕业走上社会后,还剩下多少人一直以美术工作和美术教育为生。我们只知道韩儆宇是从起点到终点的那位执着的学生。这种势头从他在学校的用功程度、执着坚持就能看得出。在学校期间,他起早贪晚,专攻中国画和书法。凡是能接触到的字帖和国画,他都用心研读借来临摹,不放弃任何一个学习机会,他广泛研习历代书法作品,对甲骨文、金文、钟鼎文、隶书等无所不爱。

韩儆宇的学习劲头已经达到痴迷程度,为了多学一点书画知识,到更专业的环境继续深造,1932年,他又到吉林第一师范学校上学。这一年,韩靖宇已经22岁,而且家境也不宽裕,为了艺术,为了学业,他在读书时就开始打工,利用课余时间为商家店铺写招牌、牌匾,为影剧院画海报,还为人写楹联,画中堂画乃至刻章,吃尽苦头,用勤工所得应对几近辍学的窘况。

有时候,艰苦并不完全是坏事。虽然这是不得已而做的勤工俭学,但着实让韩儆宇的所学付诸所用,有了实践机会,使其专业早一点融入社会派上用场,也为自己课堂上、纸上的技术面向实践接受检验开辟了新径。他的付出收到了父老乡亲的赞誉目光回报。终于,在一番苦苦奋斗、孜孜求学的四年后,1936年,韩儆宇以丰满的羽翼,充实的学识,走出学校,回到老家榆树县一所小学,开始了美术教育工作。那个年代,东北正处在伪满国统治时期,这个由日本军国主义扶持的傀儡政权刚一建立,就遭到世界绝大多数国家的反对,他们拒不承认满洲国。联合国的前身国际联盟也通过决议,不承认伪满洲国。作为一位有良知的中国知识分子,韩儆宇对这一傀儡政权和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行径进行抵抗。在他的书法中有一条幅,上写“不肯俯首拾乡相,也能陶然乐田园”,这可能就是他当时心绪的抒发。为表达爱国情怀,韩儆宇以潜心教学,不理政事,埋头书画,不为宣传伪政权写一个字画一幅画的态度,走着认真教学育人的救国之路。他知道,黑暗世道终将结束,摆脱困境的最好方式是练好内功、教好学生、武装头脑。民族如若强大,不能没有知识,少年强是国强的基础。一旦严冬过去,有能力的种子才可以破土发芽。

时间来到1945年,榆树县迎来解放,这是东北较早解放的县城之一,新政权的建立,瞬间拨动韩儆宇的心旌,他大有如鱼得水的喜悦与澎湃,主动为解放榆树县烈士追悼会写挽联、画烈士遗像,得到各界的普遍赞扬。从此,他走上宣传党的政策、宣传革命思想的道路,用手中的毛笔,为新社会书画绚烂的篇章。

作品的折射

在抗美援朝期间,韩儆宇带领学生写标语、画宣传画、上街办展览,以此激发群众爱祖国、爱和平、反对战争的热情,并利用这些宣传手段,动员适龄青年学生踊跃报名参军支援前线。韩儆宇担当班主任的班级还被评为模范班。在担任榆树一中美术教研室主任期间, 韩儆宇发现有艺术天赋且有志于向书画艺术方向发展的学生就着重培养,因材施教,培养了多名在书画领域有建树的学生。

建国初期,百废待兴,许多党的方针政策需要文艺工作者配合。韩儆宇的专长得到了充分的发挥,无论是扫盲、扫黄、宣传婚姻法,还是农业合作化等方面,他都发挥了应有作用。由于他的优秀表现,1953年,韩儆宇当选为榆树县人大代表,对推动当地文化教育事业的发展作出应有的贡献。

1953年,应邀参加吉林美术展,韩儆宇一个人就有十幅书画作品参展,其中中国画《参加选举去》获得一等奖。在美术展览中,省级美术能斩获头奖,标志着他的绘画水准达到相当的高度。可惜由于时间久远,我们无法一睹这幅佳作风采。不过,这倒给我们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就像面对断臂的维纳斯一样,每个人都可以依照自己的阅历和审美填补与构想维纳斯那只残缺断臂的各种姿态,大家可以在想象中补上缺憾以致完美。再如《参加选举去》,一看这个标题,我们就会想到一种欢天喜地的情景——画面应该是一群人,而且一定是十分喜悦的场面,画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或行走在乡间的土路上,或坐着大马车穿行在田野间,有说有笑,表情欢快,各种肢体语言都浸透着一股轻松愉悦的神情。如果在冬季,狗皮帽子、毛围脖、棉乌拉是必须的打扮,这是1953那个年代东北特有的防寒穿着。可以想见,农民在新社会当家做了主人,自己主宰政治命运的宽松社会环境中,积极健康向上的态度在人民民主选举中尽情行使着自己的权力时刻,那种没有拘束的、放飞个性的神情风貌,一定充满在“参加选举去”的一路飞歌之中。

韩儆宇的书画来源于生活,一步一个脚印与时代同行,同时,他也积极参与社会活动。1954年,韩儆宇当选为县政协委员、常委,他认真履行一个政协委员参政议政的职责,在任职期间深入社会体察民情,针对自己熟悉的领域,就改善乡村教学条件、发展农村基础教育等提案提出自己的主张。

1958年,教育部借调他到北京参加全国青年积极分子代表大会会展筹划工作。在京时,他创作了一批关东风情题材的书画作品,受到京城书画同仁的赞赏和推崇。在此期间,还受到了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等国家领导人的接见。

上世纪60年代,韩儆宇任教于榆树师范学校,在那里工作的四年中就有三年经历了全国性的自然灾害。榆树虽然是全国名列前茅的产粮大县,但在自然灾害中也未能幸免,缺食少粮在所难免。可是再大的困难也无法阻止韩儆宇向书画探索的脚步。从那个年代走过的人都清楚记得,当时农民种粮,首先要保证上交国家的公粮,剩下的才是自己家的口粮。广大农民尽管自己吃不饱,还是以国家大局为重。韩儆宇以此为题材创作出《春雪城关送粮图》,反映了农民舍小家为大家,积极响应国家号召,主动上送公粮的场面,这就是那个时期农民生活的真实写照。

1961年长春市美术作品展上,《春雪城关送粮图》一经挂出,立即引起观众们的强烈共鸣,该画毫无悬念地获得一等奖。时任长春市长陈钟在展览会上看到后,即兴赋诗并在《长春日报》上发表,诗曰:“乡社纷纷送公粮,城关路上日夜忙。胶轮满载黄金粟,马蹄碎踏白玉霜。人唱红旗声云道,鞭舞落雪气鹰扬。农民报国有壮志,无愧人称谷粮仓。”

领导的赞许是对作者的特别褒奖。这不仅是对该画的高度评价,也说明了韩儆宇反映的主题符合时代的要求。这让我想起那首流传至今的笛子独奏曲《扬鞭催马运粮忙》,以及二胡独奏曲《喜送公粮》。假如有机会站到韩儆宇那幅《春雪城关送粮图》的画前,听上一段曲子,一定沉浸在那种欢快、积极、兴奋的情态中,那股激越的暖流,会让你觉得眼前的画和耳中的曲一起散发着传世经典的光芒。

成功的回望

如果把韩儆宇比作展翅高飞的雄鹰,那么书法与美术就是他的双翼。可惜韩儆宇的许多绘画作品流失,我们见到的人物画太少。尽管如此,我们在他仅有的书画作品中也能感受到他的创作激情。可以说,没有激情写不出草书,也画不出写意水墨。段成桂先生在序言中说,“余曾目睹先生执笔所书,万炮齐发,得心应手,今令人赏心悦目。”

韩儆宇书画的最大特点是书中有气,画中有意。他的书法无论是写毛泽东、陈毅等老一辈革命家的诗词,还是写古代诗词名句,你都可以从章法气韵中体会到他对诗对句的深刻理解,从而领会内容的实质,做到了形式符合内容需要,使得境界得以升华。他写的鲁迅诗条幅在东北三省书法展中斩获头奖;吉林省书画展上的国画《祖国常春》夺得一等奖,受到时任吉林省委宣传部部长宋振庭的盛赞,并在画上题诗增色。长春电影制片厂曾经邀请他为《怒海轻骑》《春风》等电影招贴画题写片名。

韩儆宇的画,无论是人物、山水,还是花鸟,用笔用墨看似随意挥洒,甚至有些不经意的抑扬顿挫,但笔笔都彰显出他的不凡气势,把精气神注入笔墨当中,恰到好处地表达出山石、树木、花鸟、人物的精神风韵。

在韩儆宇的朋友圈中我看到一串十分响亮的名字: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他结识了文博泰斗张伯驹,亲耳聆听张先生对新时代书法传承与发展的见解,二人并有诗词唱和;他与著名书法家杨仁凯、沈延毅、罗继祖、段成桂、苏士澍多有切磋交流;著名画家宋文治、魏紫熙、盖茂森等人来长白山采风、写生、体验生活,韩儆宇一路陪同相互学习,建立了深厚友谊。

《榆树县志·人物篇》中记载着韩儆宇培养出全国有影响的书法家40多人,在所属省市闻名的就达170多人。可以想见,他培养出如此众多的书画人才,在全国艺术领域中会发挥着多么大的作用?这些年,直接或间接受到韩儆宇教诲的人数应该呈几何状增长。写到这里,我突然想画一幅漫画:一棵参天大树,枝繁叶茂、硕果累累的树冠撑满大半张纸,树干和树根就是韩儆宇先生,标题就叫《书画之树万年青》。

合上《韩儆宇书画作品集》,我坐在桌旁久久没有动。毛姆说:“世界上最大的成功就是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过一生。”老人家一生可算没有虚度,只是离世略早,改革开放之初的1980年,他70周岁就离开了我们,否则以他蓬勃的创作激情,定会描绘出新时期更加蓬蓬勃勃的美丽图画。

让人欣慰的是韩家艺术的簪缨相继,后人有承:其子韩秀忠、韩显忠;孙子韩振伟、韩振春;孙女韩旭,重孙韩昕伦等,都在接力发扬光大书画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