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天读书滋味长 高玉霞 |
此时北方一夜冬白,雪沫如同沸腾的炉火,一开窗,满窗飞雪,在旋转,蒸腾,蓬勃。这样的日子,雪花成了一种最冷峻又最洒脱的花,无根无芽,无拘无束。
这天气,在灶台上炖肉最好不过了。这天气在炖肉的间隙,再翻看几本书,也最适合不过了。读着读着,一抬头,万千飞雪,如娥,如跌碎了撞散了的梅花,雪的沁凉之香,从窗棂间,冲撞入鼻,入扉页,让人闻香而沁目。
“非雪天不能读书”,在雪下得热热烈烈,如沸如火时读书,就如同在灶台上炖一锅热气腾腾的羊肉,有着烟火生活里的热火朝天,有着俗世生活的咸淡滋味。想那木柴被火烧得正旺,炉子上炖着肉,“咕嘟咕嘟”的沸水让肉香徐徐四溢,飘散。你读着书,沉浸着,仿佛嗅到文字里的肉香,如醇香的酱油淋在轻薄透亮的肉片上,用筷子夹起,放入口中,缓缓地吮吸肉汁,再慢慢咀嚼。嘿!雪天读书,有点这滋味。特别是遇到好书,真是垂涎三尺,恨不能抄录几遍,方为休。
雪天读书,有人读的是一份清雅,一份诗意,“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而我在雪天竟然读出了火炉炖“肉”的味道来,真是孺子不可教也。但是,若细细想来,读汪曾祺的散文,就不仅仅是读出肉味了。《端午的鸭蛋》那“滋”的一声,黄油冒出来的美味,不禁让人口齿生津,狂吞口水。“鱼肚白,葡萄灰,单衫杏子红,鸭蛋青,豇豆红,葱绿,杏红”。汪曾祺在《我们都是世间小儿女》中,把世间颜色写得如数家珍,最后还写了一组“茶叶末,芝麻酱”。“鱼肚白”这种颜色,可以理解,而“芝麻酱”仿佛就是一种美味嘛,看来汪老前辈是妥妥的吃货无疑了。
汪老前辈的美食散文,可谓数不胜数。《口蘑》《萝卜》《五味》《豆腐》《干丝》《家常酒菜》等等,让人读着读着,就饥肠辘辘。老前辈还很会做菜,“杨萝卜花”“冰糖肘子”“乳腐肉”,那咸淡火候用老前辈自己的话说,富于想象,“都是瞎摸出来的”。“油条切段,寸半许长。肉馅剁至成泥,入细葱花、少量榨菜或酱瓜末拌匀,塞入油条段中,入半开油锅重炸。”“嚼之极酥脆,闻之真可声动十里人。”读这样的文字,就不仅仅有“雪天炖肉”的感觉了,那简直是让人垂涎欲滴。
越是雪天,北方室内灶火越暖,大有热气蒸腾之状。而闲读的书,就更绕不开“吃”。《雅舍谈吃》就必须一读——“只因我连续吃了八十多年,没间断。”书的封面是鸭蛋青色,底部衬了一白瓷印花瓮,一把小勺子,“雅舍谈吃”四字后更是印了一双竹筷子。封面素雅简洁,纸张有些旧时油印纸的感觉,很复古,很有年代感。打开一翻,《狮子头》《炝青蛤》《水晶虾饼》《核桃酪》《佛跳墙》《铁锅蛋》《乌鱼钱》,不一一列举了。总之,读着读着,感觉自己好像过的是“苦行僧”的日子,实在是白活了。忽然觉得,这辈子就是不够专一,如果只研究吃,估计也能研究出个名堂来,想着想着,不禁嫣然失笑。
总之,雪天读书好,有火炉捧书而读更好了。因为炉子都有了,还差那二斤肉吗?扔水里任它咕嘟着,读完书,肉也好了,美美地淋上酱油——当然,北方人爱这么吃。一边体会着文字里的真滋味,做一个围炉读书的娴雅人士,一边做一个身在尘世,欲望满身的俗人。
人生的真滋味就在此了,还有什么别的渴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