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堂画之缘 ■王雪岩(四平) |
《四平日报》复刊出版10000期,我去报社看“教育巡礼”专版,同事打来电话,让我带着她和孩子去报社家属楼,求漫画家赵雪峰老师给指导一下画,孩子要参赛。正好我也想求赵老师画校刊《小草》的封面图,一起去吧。
赵老师正忙着,打来一盆水,把墨盘调色盘统统摆出来,对我说,先指导孩子,《小草》的封面图稍稍错后,有一幅画得赶出来,待会儿有人来取,你顺便给拍几张照片。干啥都有一层窗户纸,捅破了就一目了然,同事和孩子连连道谢,乘兴而归,回家画参赛作品去了。赵老师让我坐沙发上等会儿,说很快的,就十几分钟。都是惜时如金的人,不浪费一寸光阴,他画他的,我拍我的,两不耽误,权当找个模特了。
赵老师边铺毡布纸调色涮笔边告诉我,说楼下遇到个收废品的老头,领到家里收旧书,在一沓废画前老头惊呆了,一幅幅仔细看,说早就想求人画一幅中堂画带回老家,找了好久也没找到,买嫌贵,不买那面墙空着也不是个事儿,不知道画家住哪儿,也不敢求,不认不识的,没法张嘴,张嘴了不给画,彼此都尴尬。赵老师听明白老头的意思了,找出另一沓画让他挑选,牡丹图,老头不看;牧童短笛,老头不喜欢;人物的,老头不要……老头说就喜欢仙鹤,央求赵老师给画幅仙鹤,作揖屈膝,马上就要跪下了,赵老师连掺带拽,答应给他画,他才站起来,要了电话号才肯走,次日就打来电话,赵老师说答应的事一定会办,但要容一点儿时间,不要再打电话,画好会让他来取的。
什么是中堂画,赵老师给我科普,中堂画就是挂在中国传统民居厅堂的正中央,现在的房子大多没有厅堂,挂在客厅中央的大幅画也叫中堂画,一般挂祖训及祖宗画,缅怀祖先,勉励后代;也挂人物画,如孔子、老子画像等,寓意良好,提高家居文艺气息。
他是哪儿的人,哪年来的四平,家里都有什么人,什么时候回老家……跳出中堂画,我的问题一股脑,赵老师说,啥也没问,都不知道,等取画的时候再问吧,说完也觉得不大妥当,自嘲地笑了。答应画就一门心思想着画,直奔主题,其它免谈是吧,我也笑了。
说归说,不耽误拍照,我从不同角度拍,兼带录视频,尽量营造一种气氛,让赵老师觉得我们在闲聊,无关紧要,极度放松,这样拍到的画面才不做作,不矫情,特鲜活,最生动。赵老师以为我没拍几张,其实我拍了70多张,尤其绕到他身后拍的几张,简直绝了,史上没有之。一般没人从后面拍画家作画,我把手机调到静音,拍不拍的他也不知道。一个人进入创作状态时,往往忽视周边的一切,只顾眼前,视而不见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画幅大,赵老师家的写字台小,只能在地上画,画姿变化多端,跪着、蹲着、坐着、趴着、斜卧……特别需要体力,一会儿一变,一般人坚持不住。他也不打草稿,看看画纸,眨眨眼睛,开始勾画,几笔下去,一对仙鹤悠然立在画中央,又在纸的上部画了松树,皴擦点染,行云流水,扇状松针即刻呈现。松干则换了中锋笔,提按、顿挫、转折,起收自如,一气呵成,运笔的力道和技术极其娴熟,采用没骨法和写意法,焦墨、黑墨、浓墨、淡墨、清墨、蘸墨、破墨、积墨交替,树冠在他笔下成片诞生。
拍着拍着我就停下,几次看直眼。赵老师画功过硬,各种动物了然于心,别说动物,就是人物也惟妙惟肖,他画的丰子恺、李叔同至今还挂在桐乡石门的“丰子恺漫画馆”展厅里,画的三毛被张乐平儿子收藏,2016年3月16日早上跑步回来,闻听连环画家、线描大师贺友直去世的消息,15分钟创作了《贺友直像》。
遗憾的是,赵老师的颜料已经成块,干在管里挤不出来,砸、碾、水齐上,好歹用红水粉点了鹤顶和太阳,给松树上色时,犹如一团绿雾弥漫过来。又在画的下部勾了松枝,题名盖章,“松鹤延年图”大功告成。
赵老师站起来捶捶腰,给收废品的老头打电话,老头说就在附近,马上就到,我开玩笑说老头盯上你了。果不其然,不到三分钟,老头就杀进来,我一看,什么老头啊,比赵老师都年轻,干干净净,浓眉大眼大耳朵,一看就有福相,黑鞋黑裤,肉色衬衫,灰色夹克,棕色薄袄,斜挎个小方皮包,穿得比赵老师都好。赵老师穿着棉背心运动裤,跪的时间长,膝盖支出两个大包,蹭了一手颜料,还没老头利索呢。
老头姓曹,是安徽省界首市邴集乡曹寨村人,从2001年开始,每年三月到九月和老伴来四平做收废品生意,住在党校附近,明天就回老家了,一直惦记画的事,又不敢问,如果今天赵老师不给他打电话,他打算明天临走前给赵老师打电话。
多悬,得回画完了,你可以安心拿着画回老家了,不然还真不好撞,赵老师家在杭州,四平的家偶尔回来小住,你很幸运,赶上了,这叫缘分。我和老曹唠家常,老曹说可不是,赵老板是好人,一听他叫赵老板,我就憋不住乐,我说你不用叫老板,叫赵老师就行,我们都这么叫。老曹嗯嗯地点着头,说话还是有点儿安徽口音,我问他叫啥名,他说叫曹其元,我说其中的其,还是期中的期,老曹说,哪个都行,我说怎么能哪个都行,身份证上是啥,老曹说,身份证上是其中的其,实际是起来的起,上户口时给写错了。还有这样的事儿。
“赠画仪式”开始了,老曹拿着画,如同拿着宝贝,就连合影也是两只手拽着画的两边不撒手。一般情况下,得让合影的人拽着一个边儿,老曹倒好,大包干。赵老师像是对老曹,又像是对我说:“我真的有点儿感动,画只有送给这样的人,才物尽其用,不白浪费笔墨。”
老曹千恩万谢,给赵老师写了地址,加了微信,从写字的速度和质量看,老曹很有文化。赵老师把杭州的住址也给了老曹,邀请老曹以后去杭州玩儿,老曹受宠若惊的表情,不知道说啥好了。我让赵老师给我和老曹拍张合影,也和老曹加了微信,告诉他,我是十四中的,家里有孩子念书往我们学校送,党校属于我们学区,不算择校。
告别之际,老曹把画拿在胸前,赵老师递给他个纸兜子,说画不怕折,装兜里好拿。老曹把画叠好,装纸兜里,满脸带笑地走了。
在画《小草》的封面图前,赵老师发了朋友圈和抖音——甘心情愿为收废品的老人无偿画画,留言点赞的刷屏,杭州漫画家沈苗良给写了四句顺口溜:求得雪师墨宝,老汉心花怒放。回家装裱挂上,满屋喜庆吉祥。
当晚,我梦见那两只仙鹤扑扇着翅膀向我飞来,这是友谊的象征,从此以后,再有收废品的经过,我会留意,我和他们因为中堂画有了更深一步的联系。等着你,老曹,明年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