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园甜瓜 入梦来 ■钱国宏（辽宁）

在唐代诗人白居易看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境界，可以使人陶醉；在大宋理学家朱熹看来，“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的奇书，可以使人迷失；而在我看来，“甜满中边一夜冰，璀璀璨璨自天成”的瓜田，亦能够让人醺然其间，乐不归蜀！

我出生于风景秀丽、民风淳朴的辽南农村，自幼与青麻为伍、瓜园为邻。蜿蜒的大辽河穿境而过，千年冲积而成的大平原土质肥沃得能一把攥出油来。如此宝地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于是就有人种瓜，于是就有人埯豆。

每年夏天，村中总要出现几块香气四溢的瓜园。瓜园里的瓜秧长得密密匝匝，葳葳蕤蕤。一望无际的瓜秧阵中，镶嵌着比拳头还大的香瓜。香瓜承受天地之灵气，乡村之雨水，溽夏之阳光，农人之抚慰，生得是面皮青翠，布满纹理，一个个俨然邀月的诗仙，醉意天然，风流天成。瓜，是普通品种的瓜，无级无品，但极好吃，成熟之时，瓜皮纹路沉郁，黄白可人，用指甲掐断蒂蔓，在衣服上蹭蹭，一拳砸下，“咔吧”一声，瓜裂两半，橘黄色的瓜瓤簇拥着醉人的蜜沙，瓜子密密麻麻如群蚁排衙，瓜汁绵甜滑腻，像竹叶青一样黏手，还有那憋闷了许久而得以骤然释放的香甜气息，一股脑映入眼帘、撞入鼻孔，让人无法矜持，唯有狼吞虎咽。

小时候，和父亲在村中种过几年香瓜，觉得种瓜是累，但也自有乐趣在其中。在瓜田里绺秧、蘸花、浇水等一通忙碌之后，种瓜人蒸一头大汗，倚在瓜棚下，沐浴迎面吹来的徐徐香风，静静地在晴和的日光阴里，以吸烟的方式，品味生活的甘甜。那浓郁的瓜香幽幽飘来，如盛唐的雄浑奇诗，像大宋的婉约词句，似元时的绮丽曲子，又宛若杨贵妃那一段霓裳舞，王羲之癫狂走笔的《兰亭集序》，逐次闯来，争先恐后地让种瓜人评阅、赏析……种瓜人如饮千年佳酿，醺然闭眼，陶然其中，无法自拔！时值中午，阳光朗照，瓜田静寂，鸟声啁啾，一派祥和！

家乡所种之瓜除了香瓜还有西瓜。西瓜费时费工，因为它“吃水”，农人在掌握松蔓、蘸花等技术的同时，还必须做到水足、粪足。这是一项技术：水浇少了，西瓜长不开；水大了，西瓜甜度降低，极易炸裂。西瓜地还有一个特性：愈是暴天愈需要浇水。所以，在西瓜地里，常常可以看到种瓜人光着膀子，戴一顶旧草帽，“浇水日当午，汗滴禾下瓜”，很是辛苦。“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忙是忙了些，但终归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当收瓜的大小车辆驶进瓜园时，种瓜人便“足饮佳酿三百石”似地醉了。买瓜人如海底寻宝，在瓜园里小心翼翼地蹚着瓜秧，四下里寻觅、采摘中意的熟瓜。采瓜时节，瓜农脸上深嵌的褶皱里全都漾满了笑，他们站在小山一般的瓜堆前，拍拍这个，摸摸那个，就像在谆谆教导即将出阁的女儿一样，那份依恋让人读出了绵绵亲情！每每这个时节，瓜园里像是赶集一样，街坊四邻都放下手中的活计赶来帮忙，人人脸上洋溢着笑，浓浓的乡情淹没了瓜园……

熟瓜采收完毕，瓜园里顿时静寂下来，几个未熟的生瓜蛋子星星点点，稀稀落落，标点一般埯在瓜园的版面里。种瓜人一声令下：“罢园啦！”早已等候在瓜园周围的孩子们便像离弦箭一样冲进瓜园，掀枝拽蔓，趟垄越沟，搜寻遗漏的熟瓜。

种瓜人看着这等场面，眼里漾满了喜悦：春夏两季的忙碌成果，大伙儿认可哩！噙着烟袋嘴儿，幽幽地吐出一圈圈的娴静；久了，就倚在瓜棚上，沉入一片遐想之中——那是另一片瓜园，秧海如浪，层层波澜起；瓜香如酒，缕缕醉心田；一个个健壮的种瓜人，顶着烈日，在瓜园里拎筲浇瓜……在这一劳作的过程中，体味生活的惬意和惬意的生活，感受着劳动的快乐和农事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