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6月20日


散文集《回乡记》:一部现代乡村人物“列传”
韩小蕙

《四平日报》(2022年6月20日) 07版

很早就读过作家江子的散文,至少有十来年了。当时的印象,他的散文内容、人物和作者的视角都是平民化的。这回,朋友推荐来他新出版的散文集《回乡记》时,也用到了这个词,但他说的是“在看似平淡的文字叙述后面,有着广阔的社会生活,还有深入的哲学思考”。果然,《回乡记》是江子创作上一次全新的突破,达到了他个人更上一层楼的高度。

回乡,书写家乡,本是一首被哼唱过千百遍的老歌,每个音符似乎都被前人演绎过了,实在再难出新。江子的可贵,不是摆开架势写文章,非要“语不惊人死不休”,而是捧出一颗游子的赤心,尽抒内心的乡愁——这是写作的真境界。乡愁可说是人世间最宝贵的情感之一,没有乡愁的世界是枯寂和落寞的,没有乡愁的人也没有温度,谁人不对故乡怀有终生的眷恋呢。而因为认知不同,对乡愁表达的形态也会不同。在贺知章笔下,乡愁是一首《回乡偶书》。在李白杜甫笔下,乡愁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月是故乡明”。在余光中笔下,乡愁化成了邮票、船票、长江水、海棠红、雪花白和蜡梅香。普通人当然也有乡愁,不过没那么斯文,而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几行热泪……

而这一缕飘零在赣江岸上、游弋在江子笔下的乡愁,是如何把“近乡情更怯”表达得更直观、更形象、更具体、更精微,也更深刻的呢?

既然写人间,自然少不了人物。《回乡记》首先是一条长长的人物画廊。

练武术让祖父拥有了骄傲的一生,却也遭遇了许多屈辱,度过了一个让普通人难以忍受的一生。祖父说:“武术的最高境界,并不是打赢对手,而是在于修正自己。”“最高德行的武者,都是有德行、能守卫一方的大英雄。”江子笔下的祖父,赣江岸上一个平凡的乡村人,胸中包藏着的是大英雄本色、大英雄气概。气贯长虹,足可尊其为“江岸精神”。

大伯本可以在城里工作,为了孝敬过继的父母,他放弃做一个“公家人”的前途,把一生留给了家乡下陇洲村。老年时本可以随儿子进城颐养天年,但他又坚持回到村子里。“皓月当空,不远处的下陇洲村阴影重重。伯父背后的赣江在月光下如水银般地美丽动人。”“不管那些离开村庄的人走得有多远,离开时怀着怎么样的决绝,只要村庄还在,他们最终都会回来。这里有他们的根,是他们埋下祖宗、存放族谱、记录他们血脉缘起与绵延的地方……”

从负气的青葱少年,到识得人生百态的期颐老人,男男女女,置身于赣江岸畔,活动在字里行间,有声有色,看得见,摸得着。一村人物,一村故事。一江春水,一江乡愁。不是小说,比小说更精彩;不是传奇,比传奇更动人。与其说《回乡记》是一部散文集,毋宁说是一部现代乡村“史记”,是一部现代乡村人物“列传”。虽然都是凡人凡事,却是一村子不平凡的人物演绎了一村子不平凡的故事。笔下看似随意涂抹,却将一个个背负着悲欢离合的人物故事写得跌宕起伏,赋予所有人物以灵魂、思想、观念和精神。

人物是这般有血有肉,故事、情节、细节也精彩纷呈。写赣江东西两岸的习武之风,写星光寒霜的习武场面,写热气腾腾的武术比赛;写族谱,写村志,从“即使幼年夭折的人,也会仔细记录在案”的族谱伦理中,抚出一曲温婉的风俗流响,淘漉出朴实的乡村哲学与美学;写赣江侧畔风情的消亡与重生,以疏浚深沉的乡村情感与期望,对乡村价值观进行品评与贬扬,尽力往深处挖掘赣江两岸的文化底蕴。

“生活有其自身的轨迹,生活远不是可由导演掌控的剧本。”在历史与时代的交接时刻,连作者自己似乎也成了一苇不系之舟,舟横野渡,承载与荡泊着游子怀乡的点点情肠。历史负载着自己相应的文化和风俗,在“月涌大江流”的晖光下渐渐孤帆远影,新的世界观与人生轨迹在江岸之上渐渐明晰了起来。

语言和文字,故事和情节,如夏夜清风,如石上清流,读起来轻松,放下书难免会有一点沉重。

读懂了《回乡记》这部书,就读懂了赣江、江西,也就读懂了江子,或可说也读懂了你的所见所闻与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