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偏脸城 王雪岩 |
走进偏脸城,如同走进花的海洋。一块方地,左低右高,四周有土堆,边上栽树,中间种花,一座美丽的大花园。想起六年前它还是一座“玉米王国”,城墙外面是壕沟,即古代的护城河。壕沟里外全是玉米,高大的土墙绵延千米,断面呈梯形,宽一米左右,高五六米有余,城墙上野草蓬勃,野花竞放,蚂蚱蚊虫扑面而来。墙下长着好多榆树,枝繁叶茂,盘根错节,想千年之前,它们或许是粒种子,随风飘落到此,而今勇士般守护着城墙,又像一个个导游,引领着游人前行。
梨树县偏脸城金代叫韩州城,金末元初被蒙古大军攻下,一把火烧掉。次年蒙古人把这里当牧场,看到西北角有棵大梨树,枝繁果茂,就叫梨树城。因地势顺山而下,西北高,东南低,犹如偏歪的人脸,又叫偏脸城。
打仗毁了这座城的原貌,好好一座城,战争过后,断壁残垣,城墙尽头起防御作用的瓮城已成深坑,一位农民告诉我,瓮城就是当年的刑场。
偏脸城里土地温软,踩上去就是一个深印,地里到处是荐子,稍不注意就被绊倒,农民走得飞快,我跟得气喘吁吁,农民嘱我顺垄沟走,这招管用,就是眩晕,垄沟只容一只脚,貌似走平衡木。我摇晃着身子,边走边想,这里一千年前是什么样呢?这会儿变成农地了,难道万物都要化作尘埃吗?正想着,脚边出现一块瓦片,我捡起来,拿在手心,上面满是布纹,是传说中的布纹瓦!我欣喜万分,浮想联翩,古人太聪明了,把瓦片底部铺上布,防止材质流失,我们现在蒸包子蒸豆包不也照做吗,这就是传统,就是文化。
农民递给我一块石头,棱角分明,局部呈梯形。那是宝贝,是石器,是人类最初的生产工具。我捧在手里,如获至宝,祖先就是用它砍、凿、剁、砸……生生不息,劳动不止。
在斜坡的玉米地里,我又发现一块瓷片,农民告诉我,没有收藏价值,有收藏价值的瓷片是有底有沿的,有底通过技术能恢复上部,有底有沿能恢复全貌。我夸农民懂得多,农民说热爱这片土地,来的人多,国内国外的都有,当志愿者好几年了,就为让人们记住偏脸城,还说偏脸城遗址保护很重要,他们一边劳动一边看护古城,拿锹带镐进去不行,不许乱挖乱刨,曾有五个人带着扫雷器探宝,刚迈上城墙,就被警民联手带走了。
聊天的过程,我找到很多陶片瓦片,看到了厚厚的质地细腻的黑灰古砖。农民骄傲地说,偏脸城里散布着大方砖、布纹瓦、兽面瓦当、花边滴水、琉璃瓦、花岗岩础石等建筑材料,有传说是大明寺的遗址。抬眼望去,古城中间竟然开了一条乡道,把古城一分为二,就像把人脸分成左脸和右脸,乡道成了中位线——鼻子。
我在乡道边发现一枚古钱,农民眼尖,马上捡起来,抠掉上面的土,露出里面的绿锈,塞给我说,这东西吉祥,戴上它幸运。一刹那我在想,这钱是男古人的还是女古人的,男古人可以用来买刀、买剑、买酒,女古人可以用来买绫罗绸缎、胭脂花粉、珠宝首饰,是哪个富人随手掉的,还是某个穷汉攒了好久的私房钱……这一枚古钱寄托着我的多少遐想啊,我想象不出把它穿上细绳挂到脖子上是什么样子,但我得想办法把它上面的绿锈弄掉,让字迹显现出来,这样千年的古钱就会开口说话了。
偏脸城里有片洼地,农民叫它“金场”,说那里出土过金树叶、蜻蜓、戒指等,造型别致,做工精巧。天气炎热,没有遮挡,我的脸蛋脖子晒得火辣辣,终于走不动了,坐到一条河沟边的老榆树下休息,脚边满是鹅卵石,就想古城一定发过水。农民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给我讲起传说来:有个要饭的白胡子老头,遭人嫌弃,只能委身破庙,有对小夫妻路过,见老头可怜收留了他。半年后的一天,天上下起瓢泼大雨,老头不见了,怎么找也没找到,夫妻俩跑到破庙避雨,次日清晨雨停出庙门一看,偏脸城被淹没了,唯独留下了破庙。传说中的白胡子老头是龙王下凡,因小夫妻心地善良才保住了破庙。传说也罢,真事也好,人心总是向善的,即便编个故事,也是在警示人们做好事。
老榆树身上有许多疤疖,像人的眼睛眨呀眨的,我对着老榆树说,你在骄阳下挺立,风雨不误,我走这么点路就喊累,我得向你致敬,向你学习,你见证了时代的变迁,是棵有福的树。我的“自言自语”激发了农民的互动,走在乡道上,他给我讲起偏脸城历史上的重要一笔,囚禁过徽宗和钦宗。
想那徽钦二帝,怎知偏脸城今天的幸福模样。
黑土地是宝,种啥收啥。如今的偏脸城,已是名副其实的大花园,成百上千种鲜花盛放,游人如织,络绎不绝。人们在古城的花海里拍照、直播、发朋友圈、录小视频,美不胜收。而我,则喜欢在沙子和大理石碎块铺成的乡道上漫步,望着连绵起伏的黑土地发呆。
那些大理石碎块和布纹瓦相接相融,和谐相处,都埋在人们脚底,筑成最美的乡间小路。